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2(第10/14页)
杜兰是国际象棋的高手,他精神好时我和童桐轮番陪他下棋,精神不太好时我们轮番给他念他感兴趣的侦探小说,许书然偶尔也会加入。有天傍晚回病房时和许书然并肩同行,到半路时他突然问我:“雅克现在的病情……”听了听斟酌词句:“你认为医生已经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治疗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答他:“是他自己拒绝的。”
许书然吃惊:“为什么?”
我答他:“他明白无法治愈,不愿意为了微乎其微的延长生命的可能性,而让自己毫无尊严地浑身插满管子离开人世。”
许书然安静了两秒钟,道:“万一发生奇迹呢。雅可他一生天才,创造了许多摄影奇迹。”他转头看我:“他是不相信他也能够创造生命奇迹?”
我知道许书然十分崇拜杜兰,他其实一直不太能接受这颗摄影界闪耀得令人不能逼视的亮星行将陨落。
我苦笑了一下:“这种事我没办法劝他,这是他的自由。”
许书然叹了口气。
出院后我和童桐在附近住下,依旧每天去医院陪杜兰,许书然消失了两天后又出现,也加入了这个病陪团。杜兰父母早逝,从未结过婚,因此无儿无女,血缘上的近亲仅剩下兄嫂一家人,但似乎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何亲密,在医院那么久,始终没有见过他的兄嫂前来探望。中间他高烧昏迷过一次,醒来后主治医生来和他谈了很久,第二天他的私人医生带了一行人从法国匆匆飞来。
靠近他病房时被两个穿黑西装的高个子挡住,刚好有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从病房中出来,可能是律师之类。房门打开一半,两鬓斑白的秘书先生出来将我让进去,又折转回来继续和杜兰说话。他们并不避讳我,聊的话题是葬礼安排。
秘书的表情非常沉重,话中几次哽咽,杜兰半靠在床头,神情却和闲适。他并不畏惧生命的终结。
有一天童桐突然神情莫测地来找我,握紧了手机还咬着嘴唇。去杜兰病房时我不带包也不带手机,所以童桐手里握着的是我的手机。
她声音僵硬:“褚秘书说离婚协议已经拟好,发送了一份到你的邮箱,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
我说:“哦,这件事。”
她继续说:“听说聂少已经回来了。”她抬头看我:“已经回来了好几天。”
我滞了一下,说:“哦。”
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是不是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我说:“没有他必须要联系我的道理。”
童桐一字一顿说:“你怀了他的孩子,流产了,差点没命,他会后悔的。”
我说:“没有那么凶险,再说,他也不知道。”
童桐停了一会儿,终于道:“我没有问过你,非非姐,可为什么不让聂亦知道呢?应该让他知道的。”
我说:“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让他知道,这婚也不用离了,大家还得一起过。”
童桐睁大眼睛:“那不是很好吗?所以说不是更应该……”
我说:“那样的话没有人会开心的。”
她看起来不太懂:“可非非姐,你现在就不开心,让他也不开心,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在我的情绪还非常激动,头脑还不太能想事情,动不动就会哭的那一段时间,我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告诉了聂亦,然后呢?然后让他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他一定会答应的。可这不是正确的路,强求来的陪伴谁也不会幸福,我们会让彼此痛苦,且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解脱。
我叹了口气,搭着童桐的肩膀和她做思想工作,我说:“我不想一辈子不开心。”
人要学会在不是自己做主角的故事里适时退出,退下来,才能遇到新的故事。
那天下午,杜兰突然和我聊起埃文斯。
埃文斯曾和我提过,他十八岁就认识杜兰,他们在同一个大学,他念摄影系,而杜兰其实在天文系攻读研究生。相识的契机在于他俩加入了同一个社团。但那社团很是莫名其妙,同天文以及摄影都毫无关系,是关于杂交植物观察,而且历史短暂,据说埃文斯加入时才成立第二年,除此之外,平时也没有什么活动,根本不知道大家加入进来都是干什么。但每年申请入团的学生却要挤破头,因为该社团拥有学校旁边最大的一栋独立别墅作为活动场地,可供成员们无偿借来开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