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权县(第5/6页)
这一扣一送只在瞬间,招远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身边已又多了五六个鼻青脸肿、口吐鲜血的同伴。而上一刻还如身陷虎狼环伺中的屈由,此刻身周已空无一人。
见此情状,刘歪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目光狠狠地在屈由与屈原二人面上剜过,似是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脑中。他扶墙挣扎着刚刚起身,却见屈由冷冷的目光向自己射了过来,当下双腿一颤,险些又坐了回去。
他朝不远处面色如土的招远恨恨地瞥了个眼色,招远会意,立时颤声大喊:“撤!”
众狗腿如蒙大赦,登时一哄而散,再也不看这瘟神似的屈由一眼。
屈原将那名为卢茂的老人扶上自己的马,屈由将鱼篓背在身后,一瞬间传来的鱼腥之气,险些令这个适才以一敌十的将军透不过气来。
“老人家,您所住何地?我们送您回去。”屈原温和地问道。
卢茂自始至终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哆哆嗦嗦地伸手指指江边的一条土路,兄弟二人便牵马顺路沿江而去。
屈原将马让与老人,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江边泥泞的土路上,霜白的袍服下摆沾满了泥渍,鞋履中亦早已积满了冰凉的泥水,然而他此时顾不得自己的惨状,只是愣愣地看着沿途江边的破败景象。随处可见的老弱妇孺,在随时可能倒塌的土屋中居住。时值深秋,小小的孩童还光着脚在泥水中奔跑,面颊发黄,瘦小瑟缩的身子上只有破旧的单衣,见到屈家兄弟,便好奇地上来打量。
初始,屈原与屈由二人还曾低声交谈,行至后来,二人已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又行一段,一座简陋破落的小院映入眼帘。卢茂笨拙地翻身下马,带着屈原和屈由走进去。院中有一个石墩,旁边挑一根竹竿,上面晒着长长的渔网,网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明显的破洞。院落之中是一间茅屋,一眼见底,除了简陋的桌几灶台之外,几乎只剩下四周的土墙了。
兄弟二人默默地站在院中,一股令人窒息的鱼腥气扑面而来。他们屏住呼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言的震惊与心痛。
老人放下鱼篓,叫一声“我回来了”,一阵热切的脚步声从里屋响了起来。门帘一掀,先是一个小男孩蹦跳着蹿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倩影闪过,一声清脆的女声婉转而至——“爹”,却是一位女子盈盈而出,一身寻常的藕色麻布深衣,虽衣料简陋,却合身干净,腰身系一束姜黄的布带,素净异常,只觉腰若扶柳,身姿绰约。
屈原一见,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身旁的屈由也不禁双眼直瞪,不敢置信。
莫愁?
莫愁掀帘而出,却见屈家兄弟站在自家院中,不由大惊。再看自己爹手上面上皆有伤痕,顿时失了情态,慌忙扑过来将老人一把扶过,声几欲哭地问道:“这是谁干的?!”随即,便怒气冲冲地看向屈原兄弟,眼神似刀刃射出一般尖锐。
屈由刚要申辩两句,那老人已急急按住莫愁的手臂,声音嘶哑着说:“不是他们。正是这二位公子救了爹,不然恐怕今日我真要……”卢茂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剩下的话阻了回去,不过在场之人皆已明白他的意思。
莫愁将老人慢慢扶进屋中,屈原二人也默默地跟了进去。莫愁一面轻轻为父亲涂抹伤药,一面数落道:“那县中集市是好去的吗?何时没有那一帮恶霸长驻?那些人可是好相与的?怎地这样糊涂!”
屈原坐在旁侧,静静地望着莫愁怒气未消的侧脸,微笑着听她埋怨父亲。莫愁脸上脂粉未施,发束低髻,面含三分嗔怒,唇启两点轻怨,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只把个屈原看得似痴了一般。
身旁的屈由见屈原又是这样一副痴迷呆傻的模样,顿时心下悲号:怎地摊上这样一个弟弟,聪慧起来舌战朝堂,痴傻起来呆如泥塑。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脚下也是暗中飞踹,才将屈原的魂儿勉强唤了回来。他提醒道:“灵均,你此番前来不是还有东西带与莫愁姑娘吗?”
屈原拍一记脑门:“差点忘了,多亏哥哥提醒!”说罢,赶忙出去自马上取了那盆君子兰进来,放在土台上,温言道:“这株三年不败的兰草正是治疗蒙远痨症的重要药引,甚是难寻,我特地送来一盆,以表我兄弟二人的歉意。”
莫愁犹豫片刻,将信将疑道:“当真能治痨症?”
屈由在一旁忍不住道:“自然能治。原弟为了这盆兰草可是煞费苦心,一路连夜寻你们到那落脚的破庙,又追至这权县来。”
莫愁接过兰草,沉默片刻,终于轻轻一拜:“莫愁便替蒙远大哥多谢二位公子记挂,也多谢二位今日救下我的父亲。”
这也许是相识以来,莫愁第一次真诚地道谢,虽然很简单,但是在屈原听来,却似天籁之声一般,轻轻钻进他的心中,滋润着他的五脏肺腑与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