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璧(第5/6页)
这话说得极是露骨,众臣听了,无不为张仪感到尴尬。
岂料张仪毫不在意,躬身向昭和施了一礼,恭敬道:“哦,是昭和大人,大人别来无恙?”说罢,也不管昭和脸色难看,继续道:“我朝大君正因得知和氏璧玉失而复得之事,而大感此宝如有灵性,实乃天下至宝。而炎帝正是天下人之始祖,以此玉祭炎帝,实在合适不过。”
楚王静色道:“若不谷不借呢?”
张仪极有自信地微笑道:“大君岂会因此区区之事,而失敬失信于天下?”
一句话绵里藏针,刺得楚王面色微变。
“敢问丞相,贵国大君何能,竟擅祭炎帝?”一句诘问自堂中响起,声音虽温润如玉,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意。正是屈原。
张仪闻言,循声侧头望去,只见一名着一袭牙白色深衣贵服的青年立于众臣前侧,面目清秀,眉目疏朗,似有相识之感,却怎样也记不分明。
他双眉微蹙,口中仍是平静地问道:“有何不妥?”
这名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大人适才说‘炎帝乃天下人之始祖’,如此,便应由天下人之天子来祭祀才是妥当。普天之下,唯周天子方有此资格。因此,在下不解,贵国大君如此大行借玉祭祀之事,莫非这天下已非周天子之天下,而归了秦国大君矣?”
一席话毕,楚国众臣皆颔首称是,楚王也自唇边漾出淡淡笑意。
张仪却是目光如炬,落在屈原身上。他并未着急作答,只静静打量起屈原的服色装扮,又仔细瞧了瞧屈原身侧的屈伯庸。良久,忽地神情大动,肃然插手施礼道:“张仪,拜见大司马!”
随即,他侧头望向屈原,目光中似有千言,终究微一躬身:“世子,又见面了。”
见张仪如此,屈原心中亦是大震,往事翻涌,只是当时已惘然。如今重逢,天真小童已长身鹤立,年轻的说客亦是年逾而立,各自身后背负的已是两个国家、两位君王的荣辱使命。再三相顾,终是无言,彼此心意所向已是了然。
良久,张仪转身向楚王恭谨道:“仪将于三日后启程返秦。借玉之事,还请大君三思后,予一个答复。”
说罢,他展身一拜,转首离去,再也未向这楚国的朝堂之上多看一眼。
江篱小苑之中,深秋季节,连曾经盛极一时的各色花树,如今也快凋敝飘零成光秃秃的枝丫。
楚王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事重重地轻挲手中茶盏。身旁的屈原亦是目光游离,如坠迷雾。
良久,楚王回神,看向屈原:“借玉之事,先生以为如何?”
屈原揽回神游于虚空中的思绪,目光清明地望着楚王,平静地说:“当借。”
一语惊人,连楚王身后的木易亦失声问道:“当借?”随即自知失言,慌忙跪下请罪。
楚王随意挥挥手,只是深深地看向屈原,问道:“为何?”
屈原思忖片刻,开口道:“因那借璧是假,试探为难是真。”
楚王挑眉:“何以见得?”
屈原道:“借璧祭炎帝,此事端的是蹊跷。和氏璧虽为天下至宝,但也不过一个物件,若当真只为借璧,何须秦相亲自前来?张仪乃鬼谷子之徒,谋略绝不输那齐之苏秦。看他今日在朝中表现,对于借璧被拒并不十分在意,也并未着意陈情说服大君,想来是早已笃定会在此碰壁,便是要等着借机发难,不落人口实。”
楚王略略点头:“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的军力已日益强盛,四处征伐,早得暴秦之名。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屈原继续说道:“正是。秦楚两国虽为姻亲,然其本质依旧关乎双方国力之此消彼长。暴秦既已有为难之意,何时择机而发便只是时日早晚而已。灵均以为,此次借璧亦只是暂缓之策,如何应对强秦觊觎之心,方才是我大楚之所重。”
楚王深以为然,频频颔首道:“极是!先生所言正是,此次秦使来访乃不谷最为忧虑之事。那嬴驷既遣使前来,想必已是成竹在胸,断然不借便要落了他的圈套。只是……”
见楚王踌躇,屈原接口道:“只是他借璧不还,又该如何?”
闻得屈原如此明了自己的心意,楚王不禁莞尔:“正是。若果真如此,先生以为该如何?”
屈原想了想,答道:“秦若完璧归楚,于我大楚非但无害,反得了大义借璧之名;若秦私扣不还,则他将失信于天下。当今诸侯并立的情势之下,对嬴驷而言,‘信义’二字恐怕远重于和氏璧。否则,他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促我们落人以柄,却反将自己的把柄露了出来,落了下风。如此不讨好之事,想来那嬴驷与张仪不会贸然行之。”
一席话毕,楚王深深看向他,缓缓道:“先生洞察清明、鞭辟入里,对我大楚之社稷安泰、邦交和谐更是分丝析缕,煞费苦心。不谷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