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六十节 开关(第20/21页)
潘一刀那健壮如牛的身体已经变得单薄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但他抓着黄石的手却仍像他挖掘海州城墙时那样有力:“毛……帅……冤枉,毛帅……冤枉啊。”
黄石一言不发地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正在越来越迅速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直从体内窜出来。
“潘将军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们没办法让他明白已经被救出来了。我们请好几个大夫看过了,大夫都让我们准备后事,说也就是这两天了。”
黄石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马兄弟,潘兄弟还说过什么?”
“没有了,潘将军只是不停地为毛帅喊冤,希望能给毛帅鸣不平,潘将军到现在还认为皇上只是被小人蒙蔽了。”马鼎地语气还是非常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黄石一直不忍心拔出手来,但潘一刀含混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异响,头一歪垂向旁边。折磨潘参将已久的痛苦终于离他而去。这个不会哭的男人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潘一刀还咧着嘴做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呼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淡淡叹息。
黄石默然良久,曾经战友的手虽然渐渐变冷,却还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还有千言万语不曾诉说,黄石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尸体,急促地大声地说道:“潘兄弟,你的冤屈我知道了,毛帅的冤屈我也是知道的,我一定为你们鸣冤报仇。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
崇祯二年十三日,蓟州附近,黄昏时分,黑色的人群正从东北方拥入蓟门外地一线天通道,这道洪流急速地向前流动着,很快就流动到了蓟门的脚下,
在蓟门的背后,从这里到京师的大道上,曾经云集其间的勤王军队已经被统统调走了。蓟辽督师袁崇焕在这里只留下了他的嫡系部队——关宁铁骑。
在蓟门后方,是一个又一个的村庄。从嘉靖朝后期开始。这片大地已经有数十年没有遭遇到战火了,几代人和平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过着他们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一棵光秃秃的树后,一个穿着花棉祅的姑娘抬头遥望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燕山山脊,接着又把头羞涩地垂下。在这个年轻姑娘背后,一个同样穿着鼓鼓囊囊棉祅地年轻人正在向心上人吹嘘他的财富:“俺养的两只小母猪特别地健壮,上次去赶集的时候有人想用高价买,可俺还不肯哩!”
那青年说着又拍了拍两人旁边的大树,像个男子汉一样挺直了胸膛:“等这颗树发芽的时候,俺就去找你爹提亲。”
“嗯,”姑娘垂着头小声应了一声,还细声细气地说道:“当家的。”
少年情侣背后就是一个小村庄,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村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手忙脚乱地招架着一大一小两个幼童的进攻。那两个幼童也都各自拿着一根枝条,两张小脸绷得紧紧地,严肃地对爷爷发动着攻势。
“来得好!”爷爷大喝声中侧身一闪,让开一个小孙儿的直劈,然后在他屁股上轻轻抽打了一下,同时还威严地叫了一声:“少侠,看仔细了!”
村子里,一家中年妇女正和女儿一起烧水准备做饭,而父亲则正在后院喂牛。牛站在那里慢慢咀嚼着干草,男人在用力帮牛擦着身体,等他把耕牛清洁好后,男人后退了两步,欣赏着自己这位全身光鲜地老伙计,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好家伙,真壮。”男人在他的老牛身上轻轻拍打了一下,然后又顺着牛的背轻轻抚摸起来。那牛也暂停进食,抬起头来用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叫声作为响应,然后又再次低头开始吃它的干草。
……
黑色的洪流还在向前迅速的流淌,涌动着从蓟州堡旁边流出一线天狭道。这洪流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又开始加速。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马蹄声,洪流满溢过燕山山脊,然后继续地奔腾着,淌向燕山背后的京畿平原——在那一片已经不设防的广阔平原上,布满的尽是安静地村庄和毫无戒备地老百姓。
马蹄声过去后,随即是无数车轮的滚动声,成千上万留小辫的人正用力地推着手推车,喘着粗气奋力向西前进。他们都专心致志地推车前行,几乎没有人向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蓟门关看上一眼。
马蹄声、车轮声还有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燕山的山岭间,群山似乎也被这嘈杂声惊醒了,它们嗡嗡作响着发出低沉的回声,这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如果你仔细聆听,它们好似正在发出质问:
袁崇焕,袁崇焕!
金銮殿上,拍着胸膛向天子许下“五年平辽”的人,难道不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