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12/14页)
与真实场景相较,“无脸人之梦”与“梦境植入”最大的差异,应是来自“无脸”与“不规则搐跳”这两部分。首先,于实存之生化人制程中,及至“梦境植入”阶段,生化人形体已生长完备,五官四肢躯体俱足;不可能处于无脸状态。再者,尽管梦境植入时确有剧烈眼球运动,但亦仅限于眼球部位,不可能有躯体大幅搐跳之现象。
然而梦毕竟是难以索解的。关于这两点差异,我或可如此解释:肢体的大规模痉挛,暗示的可能是梦境植入之惨烈。那终究是一种从根本上形塑人之认知、人之自我的方法;如降灵或附魔般强行侵夺人之固有心智的“另一个人生”。其间所经历之情绪翻腾与精神巨变极可能是未经梦境植入之人难以想象的。我倾向于认为,梦境中肢体的痛苦扭曲可能象征了Cassandra对研发“弗洛伊德之梦”的焦虑不安。
而“无脸”的意义或许就更加隐晦歧异了。这部分可能有数种说法都能成立;但我自己倾向于认为,那象征着某种“人之未完成”。人的自我由何而来?什么因素决定了人在某一瞬刻里自我呈现的形貌?人的自我,有哪些部分是恒定固着的,又有哪些成分是流动不居的?我认为,Cassandra的潜意识可能在向她自己暗示着人多变的、难以捉摸的形貌。
或许那正是长期浸淫于“梦境植入”研究领域的Cassandra自己的看法。
至于梦中所出现的,唯一有脸(且正是有着K的脸)的生化人躯体——疑似为你的躯体——又代表了何种意义?K,“无脸人之梦”是“创始者弗洛伊德”执行期间Cassandra所做的梦。之前,于成功盗取人类梦境植入之秘,以及后续研发自制“弗洛伊德之梦”的过程里,由于实验对象已然标定,你的形貌当然不是秘密。我的看法是,“弗洛伊德之梦”里当然有某些部分直接与你的自我认同有关;而这些部分多半参照古典时代法国精神分析学者雅克·拉康所提出的“镜像阶段”理论所建构。于“镜像阶段”理论中,人的具体形貌在自我建构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而Cassandra与之朝夕相处。是以,你的面容的出现,我倾向于简单将之理解为Cassandra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以上是我对“无脸人之梦”的个人看法。但无论如何,我的个人看法是否正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Cassandra的这个梦确实暗示了梦境植入之过程与其中部分重要元素。K,简言之,我之所以将“无脸人之梦”置入Eurydice家中,同样是为了向你暗示答案所在。万一你无法经由我设计的路径追查到此份文字记录,那么我也必须确保你拥有足够线索,能将可能的真相推导出来。
K,相信你现在也很清楚,何以会有第三个“初生之梦”的存在了。是的,那是个更明确的征象。如果“无脸人之梦”只是个关于梦境植入的暗示;那么第三个“初生之梦”,几乎可说是明确向你宣告你与梦境植入之间的关系了。
K,你应该已经知晓,你的初生记忆极可能不是真的。那是借由一个巧妙伪造的梦境所制作的赝品。这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在“梦境植入”中,那究竟是怎么做的?
很遗憾,K,我不确知详情。关于这点,Cassandra不但在生前未曾告知我,遗嘱中也只字未提。但她毕竟将这“初生之梦”的素材留给了我。这第三个梦境正是我以她留下的这些素材所制作的。
你必定已经注意到它可被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大致上是一位父亲与孩童的对话。这段梦境的特色是以空镜为主,并未直接呈现父亲与孩童二人的视觉形象。换言之,这段梦境的主体不是影像,而是画外音。
而第二部分,便是“初生记忆”的主体了。
K,何以Cassandra将这些素材交给了我?她要我如何运用这些素材?
这部分,至今我全无头绪。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她想借由这些遗留的素材给我暗示;而此一暗示是关于“弗洛伊德之梦”的。
那正关乎于你。如我之前所说,若是这世上真有“第三种人”之存在,若是Cassandra确实借由“弗洛伊德之梦”成功创造了“第三种人”,那么我们必须探问的是,这“第三种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那与人类(第一种人)以及现存大量产制的生化人(第二种人)有何差别?这些秘密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也因此,在第三个梦境中,我将Cassandra留下的素材(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剪接在一起——换言之,此一梦境虽则经过我的剪接处理,但自始至终就只有一次剪接——组合成为“初生之梦”。我将梦境原原本本传递予你,希望未来你能代我解开这个谜团。
三个梦境。K,我派人侵入Eurydice住处,将三只水瓢虫藏置于水生植物盆栽底部。在这三个梦境中,我等于是将Cassandra所留下的关于“梦境植入”的线索初步移转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