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危情记(第13/15页)

我特别愧对小乔。她认识我的时候,不谙世事,身心单纯。我设计把她罗入我的情网后,她也许由于我对她家人和朋友的帮助,由于我的信誓旦旦,有过短暂的满足和快乐。但是,她一生的悲剧从儿子出生,拉开了序幕。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独自面对这份假婚姻的,怎么独自接受这份孽情给她带来的这个智障儿子的,怎么惊悚地发现我在她之后又有了新的女人新的子女的,怎么在我落马时从虚幻中跌落到残酷现实里去的。她那么漂亮,那么天真,那么善解人意。她为我做出的牺牲简直无法估量。前面我也提及过,她是个惯宝宝,整天乐呵呵的,喜欢人与人之间那种轻松俏皮的氛围,喜欢优雅的小资生活。不必大富大贵,温饱小康,无忧无虑,就行了。她走进我的生活,是小白兔遇上大灰狼的必然结果。我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给女儿写了一封信,泣情泣血地把自己这个可耻可悲的故事讲给她听,宁可让女儿更鄙视我,我也要女儿警惕,远离像我这样的老男人,远离超出社会正常规范的生活,拒绝一切在伦理上不对等的感情。想到这里,我真是羞愧难当,若我自己没有女儿,我在这方面的良知恐怕至今都不会被唤醒,我不会为血肉亲情疼痛到这个程度。

小乔从来没有因为跟上一个副市长过日子就抬举自己。她靠自己的工资过日子,自己到菜场买菜,做饭。她那么好的身条子,做学生时还经常买点新衣服,穿出一点模特的风范来,显摆几下。自从跟了我之后,都是随便套一件过时的衣服就上街了。她为我两次流产,一次生育,没有让我陪过一次医护,请过一次假。她总是说,您从大山里出来,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她一直都是称呼我“您”,那种敬畏来自于骨子里,那种爱无法表演,真实而又痴迷。因我们的生活不能公开,所以我都是夜晚“潜伏”过去。不管多迟,只要我说我要过来,她都做好消夜等着我。她变成了一个务实而又勤俭的小家庭主妇。

她从来没有向我伸手要钱,怕我为了钱犯错误。为了省钱过日子,儿子的尿不湿尽量少用,都是用尿布,脏了可洗洗晾干循环使用。她说这个环保,孩子戴了舒服,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省钱。她把手上的皮都洗掉了几层。她很少逛高档商场,我偷偷带她到成都度了几次假,她每次就逛逛春熙路步行街这种地方,买一点小吃,买几个小玩意儿,就回来了。儿子智障的情况被发觉后,她陷入了巨大的危机感,担心儿子的未来。她决意要一生照顾儿子,即使我永远没有机会明媒正娶她,她也不会再嫁,不会把儿子带进一个未知凶吉的新家庭。我特别感动,发过誓愿意为了她肝脑涂地。可事实是,自从遇上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失去了正常的人生,没有正常的婚姻生活,未来充满了危机。可是,我还是辜负了她,背叛了她,把她拖入了更糟糕的深渊。

小乔的父亲在2012年因病去世了,她母亲是一个孤僻的人,很少跟人打交道。这个不幸对小乔来说,居然成了万般不幸生活之中的唯一一点“幸运”:如果她的父亲活到2013年,如果她的母亲开朗好交,有一天宝贝女儿的真实生活在他们面前撕开,他们该是怎样的一番悲绝啊,谁敢来帮小乔设想那种残酷啊。

小凡跟我的时间并不长,她的确是那种抱着大树好乘凉的女孩。我占有了她的青春,又不能直接给她财富,只能帮助她建立一份事业。后来她知道了我家外还有一个家,她的心理失衡了,无法平息。她砸烂过家具,也割过脉。为了安抚她,我每次都向她保证只爱她一个。当她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表现出来的坦然与积极姿态,让她对我增加了信任。我位高权重,她觉得在我的庇护下,安逸而又安全。她一度似乎就接受了做“三房”的现实。当然,很多事情可能是我的错觉,特别是对小凡,我真的了解她多少呢?我出事后,她就彻底消失了,带着孩子走了,没有跟任何人招呼一声。她带走的毕竟是我的骨肉,我的女儿啊。我还是挺想她们。

我服刑期间,官场上、情场上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亲人”,亚“亲人”,伪亲人,来看我的寥寥无几。本来与我感情淡漠的大女儿,却每年寒暑假都来看望我。在情感上,我欠她的债最多。她出生的时候,我在抗洪救灾。她的名字里带着一个“荣”字,那是我立功归来为她起的,因为我觉得是她的力量支撑着我在灾区拼命的,这份荣誉应该给她。我要让她一辈子记得她的出身和名字里饱含的荣誉,我希望她不辜负她的名字。女儿小时候学习认真,个性活泼,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她的各种奖状把我们小客厅的一面墙都贴满了。每天,我再苦再累,只要回到家一推开门,迎接我的就是这面奖状墙,我马上精神倍爽。可是,我很少有空陪伴女儿,抚养培养女儿的有关一切事务,都是我老婆包了,我在这件事上做了甩手掌柜。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空,不过是没心罢了。一个星期挤一点时间陪家人,再忙的领导也不是不可能。不愿去挤,就真的没时间了,就真的习惯不在家了,就真的野掉了,生活方式和观念野了,身和心也就野了。女儿进入青春期之后,正好是我整天野在外面的几年,是我的丑闻漫天的几年,她变得沉默寡言,成了一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她不愿意参加任何文体活动,学习成绩也没有小学时那么出色。我听说之后,没有从家庭环境、从我自己这里找原因,而是粗暴地回去批评了她几次。她从此就不再搭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