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第8/21页)

霍小玉笑道:“那一定是个女孩子。”

李益笑道:“何以见得呢?”

霍小玉道:“我虽然没有经过农家的生活,但稼樯之苦是知道的,他们连炒菜都舍不得放多油,多半是白水煮煮沾了盐水佐餐,那里还舍得用油来炸蝗虫,除非是个女孩子偷偷瞒家里来讨好你。”

李益哈哈大笑道:“知己,知己!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那时我才十二岁,那个佃家的女孩子比我大两岁,长得还伶俐清秀,圆圆的脸,皮肤很细白,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小酒涡,小名叫雪儿,很讨人喜欢的。”

霍小玉笑道:“逾东墙而搂处子,听起来很香艳。”

李益笑道:“没那么荒唐,我只是不讨厌她而已,每岁交租的时候,她都跟着父亲来,我母亲也总是留他们父女住上一两天陪我玩玩,因为大家都是小孩子,根本不讲究什么男女礼防之嫌,我小时侯很寂寞,没什么玩伴,而她也不像一般乡里女孩子那么粗里粗气,每次她来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有时是一对小兔子啦,一只小乌龟啦,或是几只蟋蟀,一只小黄雀啦……”

贾仙儿笑道:“总共才几次见面,你把她送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可见你跟这女孩子的交情不平常,快说说她那油炸蝗虫是怎么偷给你的?”

李益笑道:“那是个晚上,大人们还在田里,点起了灯笼捕蝗,因为夜间蝗虫喜欢扑向有光的地方,挖个坑,把灯笼放在中间,飞蝗自动聚集,等坑里集满蝗虫时,把乾草往上一盖,点上火一烧,又省事又有效,因为四周围堵,大人们都出动了,母亲怕我太过劳累,叫我在家先歇着,留下她来陪我。可是我又怕热不肯在屋子里睡,搬张凉榻躺在院子里,她就坐在旁边,一面挥葵扇替我赶蚊子,一面陪着我聊天,听我说故事,无非是说些嫦娥奔月,银汉双星隔河相望传说……”

霍小玉轻叹道:“听起来美极了,玉人在侧,卧看牵牛织女星,这简直是诗情画境!”

“是的,那时我已开始作诗了,我陪着她聊了一阵,感到肚子饿了,问她要东西吃,她就跟我谈条件,说要我为她作一首诗,她替我弄好东西吃,我作了一首写情七绝送给他,这四句诗并不算佳,但在我说来,却是最得意的一首,从来也没有念给别人听过。”

贾仙儿道:“现在是否能念给我们一听呢?”

李益笑道:“当然可以,我既然说了出来,就没有再藏秘的意思,我不念,你们也放不过我。”

于是他以梦幻般的声音念道:“冰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霍小玉点头道:“跟你其他的作品比起来,是稍嫌软弱了一点,但少年有此情怀,倒是弥足珍贵了。”

贾仙儿道:“依我说来,这是西出长安!”

李益问道:“大姊这又是怎么个法说?”

贾仙儿笑道:“不见家(佳)!诗以言心,尤其题为写情。更应该切实一点,尤其是前两句,简直不知说些什么。”

李益笑道:“这要加注解的,我睡的是凉榻,可是她怕我楞得不舒服,把她的萱草凉席给我垫在上面,又把她自用的一个塞乾桑叶的蔑枕给我垫着头,香泽微闻,冰纹珍簟之句勉强用得上了,而且她告诉我,明春就要嫁到邻邑的表兄家去了,而我母亲也准备在第二天回去,那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夜,虽然并不算远,但那个时候,在我感觉上,直如咫尺蓬山,因而有『千里佳期一夕休』之感。”

贾仙儿道:“这么一解释倒还通顺,后面『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两句也衬出意思来了。”

李益感叹道:“那四句诗就换来了一把油炸蝗虫,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由她一个个地放在我嘴里,先前吃着只觉香脆,只是太淡,后来渐渐有滋味了。”

贾仙儿道:“这是怎么说呢?”

“我一面吃,一面把诗里的意思说给她听,蝗虫上滴着她的眼泪,加上那么一点咸味,果然是好吃多了,只是那时不解离愁,尝不出其中辛酸而已。”

可是霍小玉却听得感动之极,珠泪盈眶,贾仙儿忙取了一个龙虱,凑在她眼晴下面,沾上两滴泪水,递给李益,笑着道:“快吃,这一只绝对比刚才那一只好得多。”

霍小玉含羞的夺了过来,李益也笑道:“小玉,你也太容易受感动了!这也值得流泪吗?”

霍小玉俯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那个情调太美了,那是一种凄凉的美,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落泪!”

李益笑笑道:“连我这当事人都不感到难过,你倒反而感动了,这是从何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