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32/35页)

没有人能看出她的情绪,她的脸在闪烁的火光中看上去依旧那么朦胧不可测。

“子时了,封棺吧。”

终于,她打破寂静,抱着长刀转身便走。

郦闫郦闵神色黯然,扶着石棺的盖子依依不舍地往上推,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过了子时,那就已经再无希望,哪怕他现在还有呼吸,像睡着了,但不出一天也会慢慢僵硬,然后就是真正的死亡。

“等一下!”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死亡般的寂静,辛湄提着沉重的裙摆,吃力地飞奔过去,却被外围的战鬼轻轻松松拦了下来。

“他还没死!”辛湄停住脚步,静静望着郦朝央。

郦朝央仿佛没有听见,她抱着自己的长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让我过去,我要陪着他。”辛湄的目光顺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

郦朝央的脚步停了一瞬:“你没有资格与他合葬。”

“不是合葬,”辛湄眨了眨眼睛,“是去陪着他,我知道他不会死。”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辛小姐,莫名其妙的好话没有意义。”

“这不是好话,你难道听不出来?”辛湄神色平静,“你是他母亲,你却不信他。我信,让我过去。”

郦朝央的脚步又停一瞬,依旧没有回头:“让她过去,天亮时封棺,启程皇陵。”

她何尝不愿相信他?郦朝央的儿子,怎可泯然众人?但他身为混血战鬼,难以度过变身劫,亦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战鬼混血不是没有成功变身的例子,先前陆千乔请了眉山君来调查,心里应当是明白的。正因为有人成功过,所以她虽然不说,却依然存着希望,然而这希望终究是要变作失望了。

拦路的战鬼闪身相让,辛湄快步走到石棺前,这具石棺有半人多高,厚重的盖子只盖了一半。她双脚悬空趴在棺材壁板上,探头朝里面看,陆千乔还是那么安静地睡着,身上脏兮兮的甲胄已经被换成了价值连城的玉锁金缕衣,漆黑的长发柔软地搭在锦缎上,周围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

辛湄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由勾起嘴角:“这么花枝招展的样子,真不适合你,陆千乔。”

陆千乔应当是穿着最普通的淡青衣裳,用最普通的木剑,他身上不需要任何或华丽或风雅的装饰,因为他本身便是最最夺目的宝刀。

伸出手,艰难地摸摸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很凉,可还是软的,微弱的鼻息落在她掌心,仿佛随时会断开那样。

她笑了笑,抓着衣领将他从棺材里抱出来,他很重,四肢全然瘫软,无力地耷拉在她腰侧。玉锁金缕衣也很硬,硌着后背很疼。

但那又怎样?她会带着他走,离开身后的那些族群荣耀,离开身前的那些忠义孝信。他们去一个没有人会看着他们的地方,静静地坐着,把所有的心事和包袱都丢开,只有他们俩。

郦闫郦闵静静跟在她身后,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不需要言语,她的眼神分明告诉他们:不要过来。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拒着,再也没有人跟上,他们只是默默看着这姑娘将陆千乔背在背上,爬上一个小山坡,然后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替他把身上的花瓣一片片捻起丢掉。

“……喂,被石头砸死的不算好汉,你再不醒过来,是想把罪名都推我头上让我不安吗?”

她轻轻拍着他冰凉的脸颊,低声问。

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你别想得美了,死后还要我殉葬。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死了,就算把我埋坑里,我也挖洞爬出去改嫁。喂,我真的会改嫁,你别以为我开玩笑。”

依然没有回答。

辛湄仰头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辰,天气不错,星河闪烁,银光璀璨。夜风送来的味道却不敢恭维,有硝烟味,也有血腥味,遥远的地方,还传来伤兵们痛苦的呻吟。

辛湄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手指轻轻顺着他柔软的长发:“陆千乔,你别死,我们还要回皇陵,大家都等着我们。”

大家还在皇陵等着。

带着凉意的清爽夏风在等着,充满野草香气的山坡在等着,满天星光与小月亮也在等着。

一切的一切,都会和现在截然不同,她会让他离开所有的烦恼,他们的未来,应当是很美好的。

他们相遇的时间还不长,却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原来她和他一直都在一起。他动不动就发红的如玛瑙般的耳朵,还有那种她还看不懂的凝视,就像昨天才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