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四、炼狱(第8/9页)



是不是她的后人,也是这般模样呢?

“当年我就想把明茉娶进门,可惜被巫彭那个家伙抢先定给了云焕。”说起这件事,巫朗尤自恨恨——军政两位大臣百年来钩心斗角,即便是在子孙辈的婚姻上也是处处作对你争我夺,“多亏这次把云焕给连根拔除了,你照旧可以……”

“有劳叔祖为我费心了,”他突兀地开口,对长辈行礼,“只是,我并不打算要咸鱼翻身啊。”

巫朗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露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举起了手里的玉尺:“你说什么?”

旁边晶晶正好捧着一把各色的糖块跑进来找飞廉,一看到巫朗在,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躲到了他身后。飞廉叹了口气,放下正在看的《游仙录》,伸出手摸了摸青族女孩柔软的头发,微笑起来:“叔祖,我刚刚过上想要的生活,真恨不得永远都这样下去——这样已经很好了,还翻什么身呢。”

“烂泥扶不上墙!”国务大臣狠狠将玉尺打到了案上,吓得晶晶猛地缩回了飞廉身后,“只知道和鲛人、贱民混在一起,白白辜负了我的期望和天生的好身手!”

然而飞廉还是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但并不介意的神色——从苍梧之渊孤身回来后,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真的身体一直未恢复,这个和云焕齐名的军团双璧一直过着革职后的闲散生活,赏花养鱼,听碧唱唱歌,教晶晶学学字,日子就这样悠然地过去。

巫朗简直对这个侄孙无可奈何。

分明是一族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分明具有那样高的天赋,受过那样纯正严格的教导,有着帝国最高贵的血统——可为什么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自己的期望?反而被那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云焕,这样一步步地抢到了前头去!

巫朗终于缓缓放下了手,颓然推开了门。

“飞廉,你逃不掉的。”背对着他,国务大臣却忽然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同样是失利贻误军机,云焕如今已在辛锥手里,而你却还能躺在这里看书——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

飞廉悚然一惊,收敛了脸上一直悠闲的神色。

是的……他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果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背景,有着掌握帝国大权的叔祖照应,就凭他犯下的任何一个小错误,他早已该和云焕那样被入那个酷吏的手里了。

“不错,在外人看来,云焕冷酷无情,而你却善良温和,”巫朗低声笑了起来,语气竟然带着讥讽,“但殊不知,只是因为出身的优越和背后的门阀势力,你才能奢谈什么善良仁恕——如果你是生在朔方的贱民,靠着裙带关系才进帝都,时刻为了生存挣扎斡旋在各方势力之中,你又怎能像今日这样逍遥自如?”

飞廉的脸色渐渐凝重,垂手站起,聆听长辈的训导。

“唉……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内忧外患,虎视眈眈。”巫朗望着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塔,喃喃,“叔祖已经老了……这棵大树,也不知能罩得这个家族到几时。”

飞廉不再微笑,凝视着那个扶门而立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叱咤天下的族长骤然已经是如此的衰老?——毕竟,也已经一百多年的明争暗斗过去了啊……为了让家族屹立不倒,巫朗大人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望着那个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摇着头,苦笑起来,“豪门逆子啊……你的心,怎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你是恨不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飞廉怔住,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你就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是的,他是幸运儿,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