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3页)

繁华喧嚣的街道没了少年,就像海水里少了一滴水珠,这一刻和上一刻,同样没有区别。

“……你们说的事我记下了,日后有消息叫醴泉通报即可。天气严寒,切勿这般了。”

伪装成小乞儿的义庄孤儿纷纷点头。

秦秾华望向金鱼灯下,唇畔微笑僵住。

人来人往,少年已不见踪影。

……

无灯,无光,夜色深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稀薄的月色蒙在朱红色巨门,少年孤身一人立于街角,同深檐洒下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一动不动,兽一般的目光接连扫荡着城门和城墙上的毓光门守卫。

他只知沿着大街即可来到城门,却不知随意选的一条大路便通往“天子之门”。

若非帝王出行,毓光门轻易不开。

守备薄弱又如何,数十米高的城门对他来说已是天险。

他逃不了,至少现在还逃不了。

鞋底擦过地面砂石,簌簌作响,少年踩下台阶,拖着脚步往来时的路走。

转过紫薇大街的转角,灯会的喧嚣又一次近在耳畔,少年望着灯火通明的前方,渐渐停了脚步。

万盏灯笼延绵不断,绚丽斑斓的光点漂浮在夜空之中,蓄成光的海洋。

光影憧憧,夜风袅袅。

飞鸟和繁花在灯上相遇,相聚,相依,相离。

万花相连,让冷冽的空气也带上了花香。

粉团花红的少女坐在青石台上,头顶便是一盏盛开的牡丹花灯。她手执一只狼毫,寥寥数笔,便在一盏白灯笼上变出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她每画完一盏灯笼,身边内侍就接去一盏,灯笼连成的山脉也会又长一点。夜风吹拂着她如瀑的长发,飘逸的大袖飞舞若蝶,更显她纤弱梦幻,似乎一个眨眼,少女就会于夜色中消散。

少年不知不觉,走到她的身前。

她头也不抬,狼毫在灯笼上点出一只幼兽的眼睛。

幼兽的吻部尖长,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一双尖尖的耳朵又挺又直,像野狼,尾巴却又向上卷曲,像家犬。

似狼,非狼。

似犬,非犬。

这只狼非狼犬非犬的东西,定定地和他对视,就像铜镜中的投影。

“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她轻声开口:“你猜是什么赌?”

“……”

“在我画完第一百盏灯笼前,你能否走回我面前。”

“……”

“这刚好是第九十九盏。”她提起灯笼,交给身后的醴泉。

宽大的粉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段凝白皓腕,几乎被灯芒耀透,如雪苍白,如水无骨。

醴泉接过这盏灯笼,没有将它挂入灯山,而是挂在了停在路旁的马车头上。

“如果你没有回来,我便自己回宫,权当做了一场自作多情的梦。”

她放下狼毫,抬眼看向少年。

夜空晦暗,少女眼中却有星光万丈。

“如果你回来了,我便还是你的阿姊……阿姊对你的承诺,就依然作数。”

“……”

“你记得阿姊对你说过什么吗?”

“……”

“阿姊说过要与你同甘共苦。”

温柔夜色中,少女望着他笑了。

她的微笑带着一丝苦涩。

“这次上元灯会,阿姊带你出宫,不止是为了看灯。”

“阿姊知道你想离开,阿姊也很想陪你看大千世界……可是阿姊没有翅膀,飞不出这红墙绿瓦,竭尽全力,也只能将你一人送出牢笼之外。”

她轻声说:

“渊儿……今夜之后的灯,阿姊没法陪你了。”

她起身离开,走向对面的另一辆马车,结绿在车旁等候,乌宝抱起地上的纸墨,追着而去。

醴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少年紧握的糖葫芦上一扫而过,沉声道:

“少爷,请上马车,小的带您出城。”

直到醴泉催促第二声,他才转身上了马车。

那盏狼非狼犬非犬的花灯,就在车头摇曳,墨黑的眼睛嘲讽地看着他。

马车里,衣物和盘缠一应俱全,就像她说的一样,放他出城,是早有的计划。

他想不明白。

她费尽心力让他成为皇子,却又轻易放他离开,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像她于灯火阑珊中的身影,让人如坠迷雾,如梦似幻。

直到糖果子磕上矮桌,他才发现手中依然攥着近乎完整的糖串。

这红彤彤的果子,酸得崩牙,她却说是“糖葫芦”。

……女骗子。

少年把酸葫芦扔在矮桌上,随手打开了桌上的木盒。

他原以为里面是衣物,没想到却是几十个惟妙惟肖的彩色泥人。

驾车的醴泉听到开箱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说:

“……公主说你爱听《三国演义》,这是她亲自选的泥人。说是……做个纪念。”他顿了顿,说:“出城后,会有专人接你。公主给你准备的盘缠,够你一生天高海阔,生活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