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玉汝于成(5)

药油混合着香灰的气味,缭绕盘桓在客厅里,刺鼻腥臭,舒凝妙刚开始并未在意,只是这气味越来越重,浓郁得呛人,愈发难以忍受。

“是仰颂的圣水。”

“昨晚母亲在家做过祷告,味道还是有些浓吗?”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没想到舒长延会开口,后者谦逊的尾调因为诧异略微抬高了些。

舒长延侧脸扫了时毓一眼。

他太熟悉仰颂教会的这些玩意,焚祭的烟熏烧着儿时的墙根,留下一片片难看的癍油黑渍,像新地不断撕裂又愈合的疤痕。

舒长延对这种近乎荒谬的怪力乱神有着天然的不喜。

“早上已经让他们通风了。”时毓敛起笑容,侧过脸吩咐旁边的佣人,声线淡下来,几乎不带一点起伏:“怎么没开窗户?”

佣人连声抱歉。

这味道不仅难忍,还有些熟悉,舒凝妙随意敲了敲杯壁,心中突然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不是没来过时家,也不是没撞见过格拉纳夫人祷告,昨晚的气味留到现在不可能还如此浓郁,况且客人拜访,有失礼节,不是时家的佣人该犯的错误。

舒长延这时恰好和她对视一眼。

“我出去透一会儿气。”看出他眼底隐语之义,舒凝妙随口找了个理由,慢悠悠起身。

时毓顺势立起身,被她回头一眼定在原地。

“你们聊。”

她一手挽着自己的外套,一手端着手里的茶杯,头也不回走出客厅,如同在自己家客厅里般旁若无人。

时毓先是哑然,唇角却幅度极小地轻勾,舒凝妙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而这里需要招待的客人,确实只有舒长延一个人。

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舒长延才正眼看他。

沉寂半晌。

时毓起身主动为他续茶,低头注视着茶汤流动,脸上挂着挑不出半分瑕疵的微笑,铂金色的发丝因为低垂晃动,像一个完美的人偶。

家世、财富、相貌。

时毓倾斜着手中的柱流,漫不经心地想,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中挑出错处,舒长延不满意他,抑或只是不满意他的身份。

舒长延轻笑,淡淡道:“满了。”

时毓稳稳停住手,眸光相接,尽是心照不宣的冷淡:“听说军部部长已经递交对因妥里的议案,等议会通过宣布战争状态,行使者驻留在主都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他低垂着眼,语气寻常自然,显得这意味不明的话也好似不经意的寒暄。

舒长延端起茶杯,热气将他眉目笼得模糊,连声音都平静如水:“议会还未定夺。”

说毕,他微微笑了笑,不发表什么意见。

哪怕彼此都清楚宣战已成定局,舒长延也没兴趣在这种无谓的闲谈里多说一句,时毓刺他在主都待不了几天,他脸上都不生任何愠色。

一路留心两人神态,他察觉时毓在舒凝妙面前并无特殊之处,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值得他关心的。

他转开眼睛,淡蓝色的眼珠被水晶灯映出冷冷的光泽,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时夫人的心疾好些了吗?”

头顶的吊灯丁零摇晃,无数个破碎的镜面倒映出地面的死寂。

时毓垂眼拢着茶杯,手上力道不着痕迹地发紧,声音几乎倏地平直下来,没了情绪:“传闻流言,真真假假,没什么可说的。”

舒长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那双眼睛温和地微微下垂,目光又带着难辨喜怒的压迫:“是与否,她自己有辨识的能力。”

“那你呢?”

时毓舌尖抵在齿后,又缓缓露出僵硬而虚伪的微笑。

他摩挲着茶杯边缘,轻轻道:“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句话的,哥哥?”

-

时家的花园里铺着古典的青石菱格图案,舒凝妙站在凉亭中间,凭借异能者优秀的视力,能看见楼上微开的玻璃窗。

玻璃窗外焊着几根钢条,从中被剪开,窗台上下还能清晰可见焊接的痕迹。

婆娑树影虚掩在玻璃窗上,舒凝妙在草地里捡了块鹅卵石,屈指打在树枝上,整棵树的枝条都哗啦啦晃动起来,映在窗上的影子也随之乱舞。

片刻之后,苍白的女人推开窗户,铂金色的长发蓬乱披散,她怔怔站在窗前,没有看见舒凝妙,整个人显得异常恍惚。

舒凝妙站在树荫后,抱手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站在窗前的格拉纳夫人,女人看向窗外,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像是随时要破碎成无数片,随着微风消散在曦光里。

直到那扇窗户重新合上,舒凝妙才收回目光,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血味,和泥土味交织在一起,变得有些难以辨认了。

她仰头望向天空,张开五指,一只黑色的飞鸟从她指隙的窄小空间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