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海城
坟前风大, 陈舷终于出了口恶气。
说完这句话,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开春了,他口中呼出的气无影无踪。
陈舷心里松快, 可又奇怪地没有太高兴。
预想中的高兴和兴奋没有到来,他看着天上飘着的朵朵白云,吹着春日的高风, 忽然不知所措。
像一个小孩被扔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他举目四望,不知所措。
【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再也不生病!】
他想起小时候,他胃炎的大病痊愈,老陈让他骑在自己肩膀头子上, 举着他转圈玩。
他又想起那天。
书院的人来了,他们把他打了一顿, 塞进车里。陈舷捂着流鼻血流个不停的鼻子,恐惧地回头望。
望见老陈阴沉的脸。
他站在远远的地方, 冷着脸, 看着他被一群人拖着个垃圾似的, 塞进了车里。
方谕带着他坐了缆车下了山,陈舷在车上晃了几下腿。天气没变,他看着远处的阳光,却还是觉得冷。
可他不该冷了, 老陈已经死都没法安息了。
陈舷觉得自己该高兴点。
一下缆车,他就强打起精神来,走了下去,哼起个小曲来,是前几个月挺流行的摇滚曲子。
这歌太嗨了, 陈舷莫名越来越兴奋,一想到刚刚站在老陈坟头前还拉着方谕示威,而老陈估计只能躺在地底下气得吐血什么也干不了,他忽然真就越来越高兴了。
陈舷挥起双手,突然就平地一声吼,嘚嘚瑟瑟地蹦了两步。
蹦跶了才几米出去,陈舷猛地两眼一黑,一下子站不住了。
高扬着的双手瞬间歇菜,陈舷晃悠两步,蹲了下去。
他对着地面呕了一口,有点想吐。
“哥!”
方谕吓得朝他跑来:“怎么了!?”
陈舷抓住他扶过来的手:“跳猛了……等会儿,别动我,我缓缓……”
方谕放下想拉起他的手,依然扶着他,无可奈何地蹲下来,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身体还不太好,你还颠登颠登地往外跑。”他说,“没事吗?别太激动,刀口疼不疼?”
陈舷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刀口倒是还好,只是刚刚抽疼了一下。
但现在他更头晕目眩,这有点更要命。方谕两只胳膊都扶过来,陈舷顺势就往他怀里一倒,坐到地上。
方谕吓了一跳,把他抱住:“哥?”
“没事,给我靠会儿,”他说,“好像一下子上头了,头好晕。”
“风太大了,给你吹着了吧。”方谕把他的帽子往下按了按,“你别嘚瑟了,你这身子骨还不能受风吹。”
陈舷有气无力地嘿嘿干笑两声,捂着脑门抬头看他。方谕逆着光,眼睛担忧得发亮,有些责怪,可又有对他说不出责怪来的无奈。
“真好。”陈舷忽然说。
“真好什么?”
陈舷伸出手,两手搂住他脖子。他望进方谕深邃的眼睛里,望见大病痊愈的第十三年春天。
“你在我身边,”陈舷说,“真好。”
方谕愣了瞬,苦笑出来。
“带我跑吧,”陈舷看着他,“是不是该带我跑了?”
“嗯,带你跑。”方谕低头凑近他,鼻尖碰碰他的鼻尖,“去海城。”
陈舷弯着眼睛笑出声。
坐在地上缓了会儿,陈舷好一些了,方谕把他扶起来走向车上。
车子启动前,陈舷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凤凰山。
他想起老陈葬在这里的那天,他跟着来了。那时候天上还阴沉,呼出口的气息都是一团团寒冷的白气,老方家那三个人望着他的视线带着略加些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都是过去了。
漫山遍野铎着春天的阳光,树发芽了。陈舷看见旁边超市的屋顶上站着几只鸟,扑棱着翅膀仰着头叽叽喳喳。
陈舷收回目光。车子启动了,他跟着方谕离开了宁城。
车子开去了机场。
方谕本不想太匆忙,陈舷身体还不怎么好,刚刚蹦跶了那几下都两眼发黑。
方谕想在机场附近找个舒服点的好酒店,带着陈舷休整休整,第二天起来再走。
但陈舷执意要马上走,他连在宁城多住一晚都不乐意。书院是在宁城这个破地方的,老陈也把他一个人扔在宁城的家里好久,陈舷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几个从小到大的兄弟同学,还有最重要的方谕。
他只想赶紧跟方谕走。
“现在就走!”他跟方谕嚷嚷,“我没事,我现在就要走!我不在这里住,你答应我要跑的!”
“好好好,现在就走,”方谕顺着他的脾气,拉着他的手哄他,“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我这就订票。”
陈舷这才消气,收敛起来。
方谕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的头等舱,带着陈舷去了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