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衣服

“方真圆人烂, 儿子还不错。”

陈桑嘉面无表情地发表着感想,把一杯温水递给陈舷。

陈舷干笑两声,把水接了过来, 捧着喝了两口。嘴巴里的溃疡还是疼,吞咽的时候也有些费力。

喝下半杯,陈舷把杯子还给了她:“怎么想起跟他聊天了?大半夜的。”

“你要跟他谈恋爱, 我总得跟他谈谈。”陈桑嘉接过水, “你可不能再受伤了,我得探探。”

“探出什么结果?”

“还不错。”陈桑嘉说, “我在警局,见到陈建衡了。”

这名字一出来,陈舷脑子里蒙了会儿, 才想起来,他还有这个小叔叔。

“他去警局干什么?”

陈桑嘉握着杯子, 抠了会儿杯壁,沉吟片刻:“为了老陈公司的那件案子吧。他人都死了, 要了解一下情况, 就只能找他亲属?”

也是。

陈舷没再过问。

他看了眼陈桑嘉。卧室里开着床头灯, 陈桑嘉穿着身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昏光里。

陈舷眼前晃了下,恍惚间,又看见从前住的那个老小区。

老陈死之前, 他们住在江城一个老破小的小区里。就只有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卧室里连个桌子都放不下,陈舷总是坐在有些霉味的床上。

屋子里没有暖灯,只有惨白的白炽灯,一直在夜里惨兮兮地照着家里。

他们搬了好多次家了, 一开始陈桑嘉有个房子的,后来卖了,开始一直租房。

心理医生和药都太贵了。

“妈。”

“嗯?”

陈舷朝她伸开双臂。

陈桑嘉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声,拿着水杯俯身过来,把他抱住。

陈舷抱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身上,蹭了蹭。

“妈,”他说,“我爱你,妈。”

“妈知道。”陈桑嘉摩挲两下他的脑袋,“都好起来了,别怕,粥粥。”

陈舷没吭声,但把她抱得更紧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人生里来得很晚,明白得太晚,也兜了一大圈。方谕转了十二年,陈桑嘉也在背地里毫不自知地不要了他好多年。

陈桑嘉和方谕刚说的话,一句一句在他脑子里回放。

陈舷心里五味杂陈,但不想原谅老天爷。这人生怎么想,都太操.蛋了。

过往,那些沉痛的过往。

那些鲜血淋漓的早在他心上开了个大洞,这辈子他如何都忘不了。

那时候他孤立无援,没人救他。

他不会忘记那个禁闭室,也不会忘记出院后的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他记得老陈来过,一遍又一遍的来,把他的伤疤揭了一遍又一遍。

他这一辈子都得抱着这些创伤活着,他知道。

陈舷把陈桑嘉用力抱紧。

他会痛苦,他知道,可人不能一直痛苦。陈舷有明天了,方谕回了头,陈桑嘉也拼了命地在拉他,好多人都盼望他能自由,他也想要自由。

他该上岸了,有人拉住了他。

纵使创伤会一直存在,可他也该挣扎出一条能去往明天的路。

明天是一片自由,是和十七岁那年一样的风。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

陈舷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坐起来的时候,床边的地铺已经叠好被子,看不出方谕是睡过又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没回来。

陈舷打着哈欠下床,刚趿拉上拖鞋,陈桑嘉就推了门进来。

“起来了?”她走了过来,“做噩梦了没有?”

陈舷摇了摇头。

“最近好多了。”

他边说着,边下了床,拿起衣架上挂着的毛巾盖住脑袋。他在家里一直有这个习惯,拿着毛巾盖住自己目前光芒万丈的头顶。

走出卧室,左右看了几圈,没看见方谕,陈舷开口问:“小鱼呢?”

“一个多小时之前出门了,说要去拿点东西。”陈桑嘉说,“看你没醒,早上在卧室里一直呆着,怕你又做噩梦。刚刚出门,又提醒我进来看看你。”

陈舷苦笑笑,一看挂钟,竟然都十点半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门突然嘀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指纹解锁打开了。

门打开,方谕走了进来,后面还乌泱泱地跟了好几个人。

看见陈舷,他抬抬手。

“醒了,哥。”

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回头,把门外的人招呼了进来。

“放那屋,”他指着工作间,指挥了几句,“书房大,摆在书房。搁两排摆,分开两米,别错位。”

外头那群人应了几声,把东西扛了进来。那是一群着装整齐的工人,每个人都戴着个帽子,跟着方谕的指挥,他们扛进来两排足足五六米长的银色挂衣架。

陈舷惊呆了,站在原地,瞳孔地震。

陈桑嘉跟他同样瞳孔地震,傻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