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惊秋(第3/15页)

她伸手入袖,指尖忽触到一物,她不由得握住抽出来,初秋淡淡的阳光下,明珠丝绦在她指尖缠绕半圈,丝绦上的明珠泛着珠光,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动。

她心中感念万千,又想笑,又有点想哭,最近她真的太爱哭了。

他这才伸手,慢慢从他自己后衣领中摸出那支玉簪,拿出来给她看。玉簪捏在他指间,被阳光衬得映出莹润的光泽。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似的,话语中充满了爱怜:“你傻啊,我是镇西军中最好的斥候,你还想借着量身的机会,把簪子偷偷塞进我的袖子里,还哄我说变戏法,那么大个物件,我能不觉察吗?你还在那摸来摸去,我早就顺手把珠子塞到你袖子里了。”

她似是又要哭了,但最后含泪又含着笑,扑入他怀中,他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

等到李嶷渐渐康复到能骑马的时候,李嶷与崔琳一起,去了一趟清云观。

李嶷拜见了萧真人,坦诚相告:“真人,是我没照顾好玄泽,令他身陷险境。”

萧氏早已经知晓李玄泽中毒的来龙去脉,幸得李嶷救治及时,后又再次求药,如今李玄泽早已经解毒,康复如常。她说道:“殿下言重了,昔日殿下问我,愿不愿意令玄泽返京的时候,就曾坦言相告,京中的种种凶险,我亦知道,殿下当日说会全力以赴,照拂玄泽,殿下其实做到了,无愧于心,又何来辜负。”

李嶷道:“只是如今,李十七要食言了。”

萧真人道:“时也,命也,时局变幻,瞬息不同,此时你若不为太子,只怕天下动荡,兵戈再起,玄泽还是太年幼了,不宜为储,殿下不用执念。”

李嶷见她如此通透,心中本有满腹的话,可是千言万语,其实都不必说了,当下只是起身,恭恭敬敬,朝着萧真人深深一礼。

萧真人却问道:“崔家娘子也来了吗?可否请她一见,我有几句话,想与崔娘子说。”

李嶷忙道:“她来了,我去请她进来。”

崔琳知道李嶷有要紧话与萧真人说,所以在前殿参拜三清。李嶷寻来的时候,她正在虔诚地叩首,袅袅香烟中,她的身形削瘦而单薄,他心里一酸,她是个不拜神佛的人啊,但他知道她此番是为什么而拜。

崔琳走进萧真人的斗室时,她正在焚香,见她进来,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崔娘子请坐。”

崔琳依言,在案前坐下,萧真人盖好焚香的小鼎,然后替她煎茶,说道:“我的小字,叫作阿勉。”

崔琳不由得微微一怔。

“我父亲生得七个女儿,到了我生出来一看,还是女儿,所以给我取名勉字,意思是,大概是生不出儿子了,力所不能及,而强作,谓之勉。”

“后来,父亲到底生出了儿子,还生了好几个,但是我不甘心,家里请夫子教小郎们读书,我也总去听,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字,母亲见我学得不错,对我说,自以为不如郎子,那才会不如郎子,阿勉,你要力所能及,做到比郎子更好才是。后来我到六七岁的时候,也每日去塾中读书,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孙靖。”

她提到孙靖名字的时候,其实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提到一个孩童时的旧识,或是寻常故友。

“他家世不怎么好,我家乃是世族,我父母都看不上他家的门楣,也因为,太子正在择太子妃,后来,就真的选中了我。我约了孙靖私奔,他也答应了,可是我在城外等了整整一天,他都没有来。后来,我也就死心了,回到家中,安安分分地,嫁给了太子。入东宫十年,我也没能生出儿子,旁人都讥笑我,我想这或许是命吧,我不愿意作太子妃,偏作了太子妃,我叫阿勉,很多事,都是力所不能及也。”

她忽然问崔琳:“你知道做太子妃,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崔琳不由得一怔,旋即摇了摇头。

“是舍弃。”

萧氏的脸上,浮起一缕淡淡的,近乎无奈的笑容:“舍弃父母,入东宫。舍弃夫君,他是君,你是臣。舍弃自己,你是东宫的太子妃,却不是你自己,你做不了任何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你不能任情任性,你不可恣意妄为,你唯有把一切都舍弃了,把自己变成一尊泥胎金像,你才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太子妃。”

崔琳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同情,有了解,有怜悯,最后,还有尊重。

“做了太子妃之后,我唯一活着的一瞬间,就是孙靖入宫,把所有人都杀了,他穿着铁甲,走进宫殿里来,身上全都是血,我却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他,投入他的怀中。只有那一刻,我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也只有那一刻,我才是我。可是过了那一刻之后,我仍旧是太子妃,纵然太子已经死了,先帝也早就殉难,可是,我仍旧是太子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