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板上又有光点亮起来。

这次的光点是银灰色, 有神秘的光泽……像是碎片的画面里,老店主挑出最漂亮的那件新斗篷。

十四岁以前,庄忱曾经有件很喜欢的斗篷, 就是这个颜色。

后来庄忱不再穿它了, 银灰闪亮、仿佛是星光一样的斗篷, 再没出现在骄傲又漂亮的小皇子肩上。

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七、八年, 从十四岁往后, 庄忱的斗篷换成沉闷无聊的黑色,和凌恩的斗篷一样。

于是那些曾经说凌恩是仆人、是劣等的下级星系来的野小子,说他只在宫里干那些伺候人的事, 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声音……也就这么悄然淡去。

即使当事人中的一个,甚至迟钝到从未察觉过, 这两件事之间有任何联系。

……

凌恩盯着手里的星板。

那颗银灰色的光点,稍一变换角度,就能折射出仿佛是某种贝类的奇异珠光。

这让他很想再买一件这样的斗篷……他早该买一件这样的斗篷, 做庄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小皇子穿着那件银灰色斗篷的时候, 实在显得神气可爱——庄忱很喜欢骑马, 从不好好拎着马缰,抱着胳膊坐在慢悠悠走的白马上, 银灰色的斗篷被风吹动,就泛着耀眼的流光。

回过神时, 凌恩已经走到那间斗篷店前。

他碰到星板的部分仿佛有针刺、仿佛在灼烧, 这是灌注精神力过度的反应。

凌恩把它攥得更紧。

他没有敲门——但在伊利亚星系, 大多时候也用不着敲门, 精神力会告诉人们有来访的客人。

有人把门拉开, 不是老店主,是个年轻人, 和老店主长得有六七分像。

年轻人看了看他:“买斗篷?”

凌恩仍盯着星板,他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十分卑劣,不过是种毫无意义的逃避,用以自欺欺人地减轻内疚。

但他无法控制,那些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些被他刻意忽视、从未做过的事,从他的胸膛里蔓出荆棘,支配他的身体和喉咙。

“……银灰色的斗篷。”凌恩低声说,“像这种颜色。”

年轻人:“没有。”

凌恩攥着星板的手停顿了下,他垂着视线,什么也没问,就将星板收起来。

“对不起,元帅阁下。”年轻人大概也觉得自己态度过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重新回答,“我父亲不做斗篷了。”

凌恩问:“他还好吗?”

“他去了葬礼。”年轻人说,“去检查他给陛下做的最后一件斗篷,合不合适,能不能完整地放入棺椁。”

这是句叫人完全无法回答的话,尤其是站在门外的这个客人——年轻的店主很清楚地看到,这位伊利亚星系的战神听见这个回答时,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流失殆尽。

但年轻人还是低着头,继续把该说的话说下去:“父亲很后悔,他的斗篷做得太慢了,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后悔的事。”

“他以为,斗篷慢一点做好,陛下就能再多坚持一些时间……活着的人总是这样希望。”

年轻人低垂着头,一直看着地面,“父亲说,他的脑子完全糊涂了,做了最蠢的事,最糟糕的决定。”

“陛下明明很需要休息,很需要。”

年轻人说:“这些年里,父亲都一直在念叨,一定是他做得太慢,陛下等不及了……”

这些话被平铺直叙地说出来,不加转圜和掩饰,就像店门口代表哀悼的柏枝和卡萨布兰卡百合。

所以凌恩什么话也说不出,他看了一阵那些柏枝和花束,向年轻的店主点头致谢,就想要离开。

在他转过身时,却又被身后的年轻店主叫住:“元帅阁下。”

“很多年前,你们来店里买斗篷的时候,我也在,那时我和你们差不多大。”年轻人一口气对他说,“我给小殿下搬了椅子、倒了茶,还拿了一盒饼干。”

凌恩沉默许久,才低声说:“谢——”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和我道了谢。那是我见过最礼貌、最好的小殿下,我为那一天的经历激动了好几个晚上。”

年轻人说:“我只是想说……他当时看起来非常累,非常不舒服,可能是茶和饼干无法解决的问题。”

年轻人低声说:“您从未真正问过他‘还好吗’……对吧?”

——即使这是句非常普通、非常容易被说出来的客气话,凌恩刚刚还这样问候老店主。

在很多年前,那个骄傲地抬着下颌、腰身笔直,牢牢撑着红宝石拐杖的小殿下,的确很能硬撑……很能装作若无其事。

但伊利亚精神力最强的人,几乎不用怎么费心思,就能发现几十米外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所以凌恩从未发现庄忱不舒服到这个地步、虚弱到这个地步……原因或许也只有一个。

他从未真正仔细地看过庄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