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听见这句话,宁阳初的脑子就懵成一片。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吃力地转着发木的脑子,等到好不容易猜出是怎么回事,又想不明白。

他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猜得出这是谁在出手。宁阳初本来也认为温絮白不会那么快的走——那场病太该死、太可恨,折磨了温絮白那么多年。

终于挣脱千疮百孔的躯壳,得以恢复自由,再没什么能困住温絮白了。

用不着再熬看不到头的复健,用不着再吃副作用剧烈、能把人疼得死去活来的药。

那么想出去玩、想到处旅游拍照骑摩托,潇洒走四方的温絮白,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走。

……

那天的葬礼结束后,宁阳初关了手机,没回游泳队训练。

他在外面游荡,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道第几次胡乱选了条路,闯进一条专卖丧葬用品的小巷。

原来现在这方面的产业也与时俱进,不只再是纸钱,还有纸做的别墅花园、美酒香车……那个热情过头非要抓着他推销的摊主,说还能定制。

“想烧给什么人?师长还是朋友?”这些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做这份生意,早被日复一日磨干净了忌讳敬畏,“喜欢什么?”

宁阳初被扯得站不稳,麻木而失魂落魄,大概是嗫喏着答了几个字。

“……摩托车?有啊!”

摊主耳朵相当灵,立刻拿出货来:“你看,这些都是——要什么样的?你看看多漂亮……”

宁阳初被吵得头昏脑涨,耳朵里开始嗡鸣,他看着那些花花绿绿、夸张荒谬到离谱的纸摩托,重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他在干什么?

他是疯了,想买这种荒唐的东西给温絮白?

裴氏的恩真的没偿够吗?

他要偿还裴氏给他的栽培,这明明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不只拿自己的命去偿——为什么要殃及被他和裴陌卷进来、本该无辜的温絮白?

那个温润清正、沉静如水的温絮白已经不在了,被一场草率的葬礼、一个所谓的“配偶”糊弄,胡乱了结了身后事。

他是不是还要凑个热闹,在这个已经足够滑稽的闹剧里,再添一笔?

宁阳初用力挣开那个摊主,头也不回地飞跑。

他逃出那条像是幽冥路一样的巷子,发着抖的手摸出手机,用力按着开机键,迫不及待等屏幕亮起来,翻出早在相册里存着的照片。

温絮白该有一辆摩托车。

和温絮白约好了、一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温絮白来看自己比赛的宁阳初,其实就已经这么想。

他要送温絮白辆最帅气的摩托,不是糊弄人的模型,是真的、加满油箱拧钥匙就能骑的那种。

他知道温絮白不能骑,他给温絮白推去家里——要是温絮白的身体太不舒服,又太想出去玩,就看看这辆车,想想以后。

坚持一下,再稍微坚持一下,想想以后。

哪天身体好了,戴上头盔说走就走,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宁阳初咨询了很多人,挑好了这辆摩托。后来变故陡生,这张照片在他手机里躺了大半个月。

宁阳初反复看放大那张照片,看每个他准备给温絮白炫耀的细节,看炫酷的涂装和灯光。

发售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宁阳初知道这没意义,摩托再送不出去,温絮白已经死了。

温絮白死了,死于他们这些人的自私、怯懦、自欺欺人,这不是个意外。

因为温絮白早已被他们推进死局,自始至终都留在绝路。

温絮白一直在死局里,一直在绝路上,他却从没发现、从没留意。

他太蠢了,看到温絮白不仅把每天打理得充实安稳,每天都有事做,甚至开出一片小花园,就觉得没问题。

他从没意识到不对,因为除了温絮白,没人能在那条绝路的尽头坚持那么久。

除了温絮白,没有哪个他认识知道的人……能在死期将至的每一天里,那么认真努力地活。

……

温絮白不会这么快就走,宁阳初完全不觉得怀疑,也不觉得有任何一点问题。

温絮白早该出去旅游拍照,痛痛快快地玩。

他只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救。

被温絮白——被已经让他害成这样的温絮白,插手打乱死局,从绝路一条里拎出来。

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宁阳初开始理解,为什么裴陌在大部分时候,没办法顺利说出温絮白的名字。

那是块坚硬的烙铁,纹丝不动地硌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你。”宁阳初口腔里甚至泛出血腥气,他从不知道吐字这么艰难,甚至不知能不能完整说一句话,“你——”

身后的声音请教他:“哪一个是转向?”

宁阳初:“……”

“我们要右转。”声音似乎对打断他走神有些歉意,但还是认真解释,“交通规则,右转要开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