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记 不堪误·总相误(第4/4页)

霍仲亨拿起桌上那份文件,一言不发递给她。念卿接过来,翻开见着密密麻麻数页,页头都打上红色“机密”印章,匆匆看去,却是情报局审定的光明社案件详情,并附涉案者名录,最后红笔写就的一行行全是枪决名单。

入目赫然,脊背生寒。

“为何给我看这个?”念卿抬眼望向霍仲亨。

“你看看后面的签名。”霍仲亨平静开口。

念卿目光移下,蓦然眼前一跳,映入那熟悉的三个字——薛晋铭。

名字是毛笔手书,毫无疑问是他的字迹。

“情报密查局第六特训处主任。” 霍仲亨缓缓道,“这是薛晋铭的新任命,免去原军务副督察的闲职,调任情报局。此次刺杀陈久善的行动由第三特训处主任顾青衣负责,薛晋铭协从。第六特训处专为对抗日本情报渗透而设,首要敌人便是黑龙会——除了薛晋铭,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确再没有人比曾任警备厅长、熟知黑龙会底细、与日本人打过无数交道、身手胆略皆一流的薛晋铭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我给大总统的举荐。”霍仲亨站起身来,看着念卿震惊神情,淡淡道,“十天前他已从日本返回,直接去往南方赴任,敏敏托付蒙夫人带去香港照料。”

念卿呆呆看着手中文件上熟悉的签名。习的是柳体,一笔笔倜傥秀逸,墨迹光润。

薛、晋、铭。名门风流、倚红偎翠、挥掷万金的生涯你是真的厌了吧。当热血激扬的壮志一再失落于现实,崎岖救国路上,你从北到南,从年少至如今,起起落落走了无数歧路冤路,到底,还是为自己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若非孑然一身,从此再无挂牵,他又怎能一往无前,甘愿为自己选上这条路。

霍仲亨皱眉看透她心底所想,“本想等你身子完全好起来再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人各有志,他不畏惧,你也不必太过挂虑。”

念卿猝然别过脸,眼里坠下泪来。霍仲亨凝望她半晌,伸手抬起她下巴,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言表,只是她凄迷泪眼蓦然令他有了不安与纷乱的困扰,一句话浮上心头,竟脱口而出,“你打算为他愧疚一辈子吗?”

念卿闻言抬头,怔怔看他。他也骤然沉默,眉心紧锁。她张了张口,似欲解释,可又解释些什么呢。

终究,只得叹了一声。念卿黯然将那文件放回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看她憔悴背影消失在门外,霍仲亨仍定定盯了门出神,良久才回转身来。心思却已乱了。

回思她孤身住院期间,自己忙于平息陈久善叛乱、肃清光明社余党、清剿黑龙会势力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又动身去见了养病归来的大总统,却将她和霖霖抛在身后,更留她病中孤零零一人……深深歉疚蚀上心头,他蓦地转身开门追了出去。

奔下楼梯,推开通往花园的门,一眼看见她抱膝坐在台阶上,小小背影和瘦削肩头,看来竟似个委屈迷茫的孩子。他放轻脚步走过草地,到她身旁台阶,也席地坐下。远处霖霖抱着皮球,正和墨墨滚在一起嬉闹,又玩得满身碎草泥污,脏兮兮像只小皮猴。

经过那次惊吓,霖霖照样爱玩爱疯,照样和小豹子玩在一起——只是,她毫无理由地变得不爱说话了,即便被父母问到,也只是摇头点头,想要让她说一句话难如登天。大夫检查她耳朵、声带都没有任何异常,最终认为是惊吓过度所致,只能待她年纪渐长,慢慢忘记,慢慢恢复。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霖霖,霍仲亨心绪柔软,握住念卿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她靠在他肩上,低低地问:“你在生我气吗?”

他笑而不答,只侧首吻她额头,轻轻缓缓地吻下去……

书房的门半掩着,子谦领着四莲从楼上下来,本是来跟父亲知会一声——今日答应领四莲去听戏,却见父亲不在书房里,侍从只说刚出去一会儿。子谦心里一动,叫四莲在外看着,对侍从假称有东西送给父帅过目,趁机溜进书房偷偷翻找起来。近来他对俄文书籍十分着迷,前日在家看一本俄文书,却被父亲发现,斥为异端邪说。父亲将那书收缴了带进书房,不许他看,自己倒看得十分认真。

子谦在书架上一眼寻到那本书,忙藏进怀里,一转身却看见摊开放在桌上的文件。上面红彤彤一片字迹撞入眼里,令他陡然站住。

他十分清楚用红笔书写的名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