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记 相濡沫·共灵犀(第2/3页)

“什么七里八里,叫你们查了半天,尽查些无稽的东西。”夫人语声冷冷的,也不见怒色,“督军怎可能去那种地方,必是你们弄错了。”

追上来的侍从们面面相觑,愕然不知如何应对,看她神色,也全然不像讥诮。这转折来得太过突兀,片刻前还焦急万分的夫人,得知督军去了烟花之地,非但不恼不怒,反而似骤然变了个人。却听她又开口,语调十分厌怠,“我累了,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关于督军的去向,谁若再胡说八道——”

她微侧首,目光扫过来。

“是!”侍从们慌忙立正,齐齐抬手行礼。

“是什么?”夫人眉梢一挑。这次再无人敢出声,一个个都将嘴闭得死死的。念卿冷眼看着他们,也不言语,只待司机将车稳稳驶了过来。侍从们惴惴目送她上车离去,看着车子驰远,这才相顾咋舌。念卿将手套一点点摘下,靠上后座椅背,心头紧一阵慢一阵,犹自怦怦地跳。司机在前面问:“夫人,是回去吗?”连问了三遍,念卿才恍惚回过神来,涩声道:“不急,去城南绕一圈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她,已是凌晨两点,竟还出城兜风。瞧夫人的脸色并不像有这闲情,倒显出平素罕有的迷茫。

还来不及思索,不知要如何回去那空荡荡的大房子,一个个变故都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无法喘息……仲亨,你到底在做什么呢……即便说他杀人放火,她都相信,唯独不相信他会去狎妓,至少不会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否则他便不是霍仲亨。相伴三年,什么风浪险恶都一起过来了,他们早已生死相托,无分彼此。今晚到底有什么秘密,令他做出如此诡秘举动,将她也一并瞒住。七里巷里有什么人,是他必须连夜去见的,且放心大胆只带两个侍从。

风月之地,最宜隐藏女子神秘身份。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点。他去见的那个人,选择藏身在七里巷……念卿蓦然坐直身子,眸色闪动,眼前仿佛有一双微哂笑眸浮现。

“夫人?”司机被她猝然举动惊了一惊。

“回去。”念卿下意识握紧手套,手指僵冷,纷乱念头俱都一起涌上来,看似不相干的线头,骤然相衔,结成密密一个网,将无数谜团都串起……如果来的是她,那便是南方的消息……陈久善的异心、军衣中的破絮、四少的生意伙伴海上遇袭……南方,原以为最安全的南方,如今真的还安全吗?车子飞驰,穿过寒冷寂静的深夜,窗玻璃被霜气蒙蒙遮挡,只有黑暗不断掠过身旁。

已过了午夜,已是新的一天,昨日到底错过了。城中白梅在这时节俱已凋谢,他却从远处郊野带回一枝,悄然搁在她枕边。他是记得的。念卿抬手掩面,却来不及止住滑落的泪。无名指上戒指,凉凉的触上面颊。三年前的今日,他为她戴上这小小一圈指环,圈住她一天一地一生一世。那时他说:“念卿,我有礼物给你!”

他瞪着她说:“给我收下,不许摘!”车子停下,抬头已望见家中灯光,深宵相待,静候归人。二楼书房窗口透出晕黄,他已先她一步抵家。念卿推开车门,披肩与手套俱都忘在后座,自顾提了裙摆,疾步跑上台阶,奔进客厅,直奔上二楼,鞋跟将木楼梯踏得嗒嗒响。

书房的门虚掩,暖光漫过门缝,在她脚下投下细长的一道光。指尖触上门柄的时候,突然心跳得急起来,紧张不安,如坠热恋的少女。

“我回来了。”念卿倚门而立,鬓丝从耳际松松落下。霍仲亨埋首桌前灯下,提笔书写正疾,听见她推门说话,便淡淡“嗯”了一声。念卿将门反手带上,背倚着门,怔怔看他。

“仲亨?”他终于抬眼朝她看了一看,便又垂下目光,一面在公函上批写一面说:“很晚了,你回房睡去。”

除此再无多余的话,不问她为何晚归,不问她去了哪里。念卿立在门口,一室橘色灯光,刹那间不再有暖意。她缓步走近他身旁,低了头,将桌上散乱的公函一一理好。他全无反应,凝神在公函中,浓眉皱得很紧。原本一句“对不起”已至唇边,念卿却再无勇气说出来,手上机械地将公函叠起,放回他手边……他陡然抬起手,重重拍在那叠公函上,桌面发出沉闷声响,在静夜里如巨锤落地,震得桌面笔架杯盏都颤动。

“我叫你回房去!”霍仲亨浓眉轩起,毫无表情地看她,语声冷淡,仿佛在命令一个士兵。念卿一动不动,在他怒色隐隐的眼底,看见自己惶然无措的身影。

霍仲亨不说话,眼里却像燃着火。她被这怒焰无声灼烧,臂上背上有针刺般的疼,却不觉灼热,反而是幽幽的冷。这痛楚令她呼吸艰难,只想立刻蜷起来,藏起来……但在此之前,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一定要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做。念卿走近前去,迎着他目光的灼痛,俯下身子,嘴唇颤抖地吻上他脸颊。